紫云归来常看云 - chinawriter.com.cnwyb.chinawriter.com.cn/attachment/201810/17/aefb2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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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8 责任编辑:王 电话:(010)65389071 电子信箱: [email protected] 2018 年 10 月 17 日 星期三 新作品 紫云归来常看云 紫云归来常看云 石一宁 石一宁 紫云之行,在暮春四月。 从北京乘三个多小时飞机至贵阳,再坐一个 半小时的中巴车,就到了紫云县城。 午后的紫云县城,湿润的空气夹着花草的清 香,阳光明亮得晃眼,天空湛蓝湛蓝,白云如山如 原。从微寒和灰霾围裹的京城中来到这里,呼吸 变得畅快,人也清爽起来。 一行人住的是县城新区,道路宽阔,高楼耸 立。但放眼望去,新区还在大兴土木阶段,楼厦 尚未成规模,但已让人感受到一种蓬勃的朝气和 活力。 紫云县名来自县城西的“紫云洞”,但此行匆 忙,没能去紫云洞探秘览胜一番。从文字介绍得 知,紫云县建制记载有近1400年历史,这里是苗 族和布衣族聚居地,清代在此置归化厅,1913年 改为今名。“归化”而“紫云”,不仅是两字之别,更 折射着时代之变。 然而,时代的步履在紫云的行进是缓慢的,甚 至颇为艰难。紫云,拥有如此诗意的名字的地方, 如此空气清新、鸟语花香之所在,却尚未脱去贫困 的愁容。在县城见到的旺景,还不足以代表当地 全貌。紫云县政府的文宣,不隐“家短”:紫云属特 困地区,是国家新一轮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全省 14 个深度贫困县之一。 在紫云行走,走的大都是弯弯绕绕的盘山 路。紫云的山,让我想起故乡,那是广西中南部, 也是喀斯特地貌。与广西喀斯特多一山独秀平地 起的发育类型不同,紫云的山多是连成一片,只是 山顶尖尖,起伏甚为分明。喀斯特地貌与我国许 多地域的山系有明显的区别,与北方一望无际的 平原相较更是独特,很具有观赏性。但喀斯特地 质都是石山石漠,即使得南方雨水丰沛所赐,石山 多有植被,那植被亦仅是薄薄的一层。紫云地处 麻山大石山区腹地,与滇桂黔石漠化地区集中连 片,这地理位置与地质条件,与紫云历史性贫困关 系密切。而贫困又制约着人的文化素质。陪同我 采访的小罗,是从紫云布依族村寨走出的一位 “90 后”,先是在安顺市里读书,毕业后回县里工 作。我好奇她的名字里怎么有一“粉”字。她说名 字是父亲起的, “粉”就是饭,父亲希望她长大后有 饭吃。又问她父母的文化程度,她说父亲上过小 学,母亲是汉族,没读过书。她的话说得平平淡 淡,却听得我心惊而沉重。 向土地要饭吃,紫云确实先天不足。但紫云 有的是不认命的人。火花镇关坪村坡汉葡萄基 地,一根根水泥杆撑起的绿色葡萄藤和叶子挤挤 挨挨,连山接岭,甚为壮观。在这里我们见到关坪 村支书韦吉云。韦吉云是布依族,四十出头,个子 不高,但人显得很精干。他向我们介绍了带领村 民建起这个葡萄基地的相关情况后,领我们到了 山下的村子。村子被葡萄园和树林围绕,错落分 布着两三层的小楼,韦吉云指着其中一栋说那是 他家,邀请我们进门做客。 韦吉云家一层的客厅几乎没有装修,四面是 光秃秃的水泥墙。我们边喝茶边聊。从谈话中了 解到关坪村有 335 户人家,1563 人,人均耕地面 积只有0.63亩。韦吉云曾经外出打工多年,回村 后花20多万元买过一台挖掘机,每年能挣不少 钱。但他觉得自己致富不是本事,让乡亲父老也 富起来更有意义。因此入了党,当了村支书。关 坪村山高坡陡,地形复杂,耕地甚少,要想脱贫必 须因地制宜,量体裁衣。韦吉云他们想出的办法 是将地理劣势转为优势,利用本村荒山面积较大 的特点,确定了以紫葡萄种植为主的发展思路。 现在关坪村种植葡萄2000多亩,还种有冰脆李 800多亩,楠竹1500亩。在基础设施建设方面, 基本实现了水、电、路全面覆盖。对低保户、老人、 留守儿童和困难学生等,村里也积极关心救济。 翻看茶桌上放着的韦吉云在一个脱贫攻坚培训班 上的发言稿,其中的几句话甚为铿锵动人,是这样 说的: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怕贫穷;没有条 件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去创造;没有技术并不可 怕,可怕的是不愿学习。 离开关坪村后,一路上我都在回味与韦吉云 的交谈。我想起唐代韩愈《争臣论》一文中所赞 扬的那些不求于闻用,得其道不敢独善其身,而 必以兼济天下的古代圣人贤士。韦吉云固然不 能与那些做出了轰轰烈烈事迹的古代圣贤甚或 某些当代农村能人相比,但在紫云这样条件的喀 斯特山区,恐怕更需要韦吉云这样不求闻达、不 计私利,为父老乡亲过上好日子而孜孜矻矻辛劳 忙碌的带头人。 “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这 是关于贵州的谚语。在白石岩乡的湾坪村,我更 为真切地见证了“地无三尺平”的情形。这是一个 深度贫困村,有限的耕地被嶙峋山石紧紧地包围 着,人们甚至无奈地向石头要地,把玉米等庄稼种 在石缝里。看着石山上石头缝里一株株刚长出一 拃高的玉米苗,看着这些小小庄稼的顽强的生命 力,想着这生命力背后湾坪村人的生存意志,我陡 然产生一种悲壮感。 湾坪村党支部第一书记蒋兴新是从省政府法 制办下派扶贫的干部。面对湾坪村的贫困现状, 蒋兴新没有气馁,而是和其他村干部一起带领村 民拓宽思路,绞尽脑汁想办法,千方百计谋脱贫。 参观村里可集中饲养150头肉牛的养殖场,只见 牛栏里一头头牛膘肥体壮。这些是牛怎样喂养的 呢?蒋兴新告诉我们,村里建了一座2000吨产能 的秸杆综合利用加工厂,村干部号召村民种草种 玉米加工成青贮饲料养牛。我们看到村前山脚下 的地里长着一丛丛绿草,有些奇怪。蒋兴新说,这 些草叫篁竹草,能长到比人高,一年可以割四次, 可用来喂牛,还可加工成饲料对外销售。养殖场 的牛粪可用来培育蚯蚓养鸡和鱼,蚯粪、鸡粪用来 种草和玉米等,这叫循环生态产业链。但养殖场 也好,加工厂也好,都是属于合作社的,贫困户如 何从中获益?答曰,贫困户可通过销售牧草、玉米 秸杆,参加合作社务工,入股分红这三方面获得收 入。因为这三项收入,部分贫困户已年增收上万 元。 更让人惊叹的是,湾坪村还开发了50亩“白 石岩微农场”,利用网络推销土地种植。具体做法 是,从网上可认领“微农场”的土地,每分地 800 元,每分地所种的红芯红薯归认领人所有,认领人 通过这种方式帮扶贫困户。红心薯收获后,又在 互联网上发起“购买紫云红芯红薯,帮扶深山人 家”的倡议进行推销。这一扶贫创意产生了惊人 效果,天南地北许多志愿者纷纷认领,为这遥远大 西南山区老百姓的脱贫奉献一份份爱心。红芯红 薯远销京、沪等 20 个省市,为“舌尖上的中国”带 来了“紫云风味”。 紫云人卖红薯都能卖出如此名堂,在白石岩 乡的紫云文烁植保农民专业合作社,我们更眼见 为实。合作社社长胡光友边指着桌子上成排摆放 的红芯薯,边介绍合作社的社情。从他的介绍中, 我们知道了“紫云红芯红薯”还是国家地理标志产 品,文烁合作社 2011 年成立,目前有社员 45 人, 合作社对“紫云红芯红薯”实行标准化种植、储藏 和销售,几十次到北上广深推介产品,大获成功, 销售额达 800 多万元。“紫云红芯红薯”时下在京 津冀、珠三角和长三角等地市场的风行,我想,固 然因其红皮黄心、味道鲜美、药食兼用等营养学和 药学价值,但应还有另一原因,即紫云人的吃苦耐 劳、质朴良善还有他们的智慧终使精诚所至、金石 为开。 紫云人知道,要实现完全脱贫,需要家家户 户、点点滴滴的努力,也需要一些“大手笔”。在板 当镇,我们见识了紫云人引进贵州百灵企业集团 投资种植的万亩蓝莓园区。这里采取的是“公 司+农户”的运作模式,通过土地流转,把贫困农 户变成园区工人;然后把蓝莓工人变成蓝莓园股 民;最后是把股民变成蓝莓园的主人。 在紫云县城,有一处大门气派、楼群崭新、面 积广阔之地,这就是紫云民族高级中学。紫云人 对教育的看重是有传统的,紫云民高的办校历史, 可追溯至清道光十八年(1838 年),前身为归化梅 花书院。2014年,紫云举全县之力筹资4亿元, 征地350亩,建成紫云民高此新校区。2017年, 紫云民高成为省级示范性普通高中。学校各栋楼 或以红字刻写,或以镜框悬挂古今中外格言和警 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 德载物。” “人文底蕴,科学精神;学会学习,健康生 活。” “微笑面对他人,生活充满阳光!”……望着校 内气势不凡的建筑,读着这些充满激情的话语,我 感受到了紫云人对未来的殷殷向往。脱贫,是物 质的改善,也是精神的提升,紫云倾全县之力发展 教育,为告别贫困夯实了基础。 紫云归来,不知不觉一个半月过去。时常仰 望京城的天空,那天上的团团朵朵云,让我想起遥 远的紫云,想起紫云的天蓝云白、山绿水清,想起 那里不低头、不认命,为最终摆脱贫困而拼搏着的 人们。 征文投稿邮箱:[email protected] “宁古塔在辽东极北,去京七八千里。”明末王家 祯说,“其地重冰积雪,非复世界,中国人亦无至其地 者。”清吴振臣在《宁古塔纪略》中写到:“过黄龙府七 百里,乃金阿骨打起兵之处。相传昔有兄弟六个,各 占一方,满洲称六为‘宁古’,个为‘塔’。” 原来宁古塔并没有塔,“宁古塔”是“六个”的意 思。这块昔日满金人的龙兴之地,就在海林市。 夏天到海林看什么?当然是大林海,还得是原 始的、人烟罕至的。人造荒山秃岭的时代并不遥远, 在太平沟里还存在着300公顷的红松原始林,原因 只能有一个—人进不去。6月末,过宁安、东京 城、镜泊湖,沿海浪河南岸蜿蜒溯行。水渐急、坡渐 高、人户渐稀少,车的发动机声音像牛吼,我们扎到 沟口林场已是下午时分。 下车,便感觉湿乎乎的水汽当头低漫下来,没几 分钟就把周身上下滤了个通透。海拔630米,天成 一块小盆地,山脊连带,远低近高。人在山掌心,山 握一团云,雾珠随风荡漾,散射掉了杂色,满目青黛 便有了浓淡虚实的层次。远处,一角如帆孤峰,头顶 万松,黑灰变幻,缥缈隐现似不可及,正是一幅泼墨山水画。 耳畔,松涛低吟似海潮,却不知是“訇”还是“空”。 号称林场最大的酒店,其实不过十几间客房,里面却满是 北京人眼中的“奢侈品”:实木廊柱、满疤瘤木墙围、白茬木条 棂花窗,整树剖的条案坐在比腰还粗的原木墩上,房后小园田 里瓜菜翠绿、葱香盈盈。门前,四根粗壮惊人、好似宫灯一般 的白茬松木柱,突兀在黑土地上,上面斧刨钉锤叮当,横梁、眉 额、戗木已大致有了模样,这是酒店老板华三正搭的挑檐门 楼。很久没闻到不带半点油腻、纯净的松脂香了—清凉、辛 雅,混合着青草的湿甜,凝神深吸,似有似无,可不经意间,却 沁达心脾。 晚上七八点钟,北京正当喧嚣,北国的山沟里却已更深。 万籁俱寂,百米之内没有一个人、一辆车、一幢楼、一盏明灯。 走在石子小路上,两旁低矮的木房子悄然静默着,只偶尔从水 渍斑斑的木板障的缝隙里,透出匀质的、随型的黄晕。似乎从 古至今,每天都是这样沉沉的夜。恐惊天上人,此时说话也禁 不住压低了声。眼睛却似乎亮了,隐约看到半空中山影勾连; 耳道似乎通透了,远远听到河水哗哗击石的回旋。循水声去, 乱石歪斜,越发幽凉刺骨,扒开横生倒插的杂树,海浪河陡然 就在眼前。水波打着褶皱,泛着银光,上面漂着一层铝色的泡 沫。不觉深深打了个寒噤,这真是“烟笼寒水月笼沙”呀。 可这儿不是秦淮河,是宁古塔!在电子地图上拉一根直 线,太平沟与同在海浪河南岸的宁古塔老城间,相距不过百 里。按《大清律例》:“凡盗窃临时拘捕、为首杀人者,照强盗 律,拟斩立决;为从者,应发往吉林、乌喇、白都诺、宁古塔等处 披甲人为奴。”不仅如此,流放宁古塔,也往往是不少震惊全国 政治大案的终点,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所谓皇恩浩荡。 清代近 300 年,不知有多少当朝大夫、累世 官员、南方士子,他们的楼不知因为哪个人,一 夜间就崩了;他们的天不知因为哪句话,恍惚 间就塌了。满腔惜其不成的屈辱,尚存一丝苟 且,抛却生离死别,披枷戴锁,踏上步步诛心 的远途。 来的路上,我站上一处高岗,久久凝视宁古 塔上空的漫天云:深邃乌青、笼盖四野、沉重而 凝滞,只于极地交天处横现一丝弧光。这是盘 桓至今不肯散去的离人恨、流人泪,也曾是孵化 勇士的元始混沌。 那些真山真水原生的披甲人,出门不带盘 缠,随处吃用,主人也分文不取;城中店铺任由 其赊买绸缎,讲好来年用貂皮偿还,尽管素不相 识,相距百里,从不爽约。对于他们,最可怕的 便是进京做官,几人升迁,数百人聚于郊外送 别,哭声震天,形同流放。他们用与生俱来的质 朴良善,救助了那些从小桥流水而来,万念俱灰 的灵魂。“南蛮”常常是重武尚义长官们的座上 客,逃跑也并不被举报。而流人们,则教会了他 们破木为屋,开荒稼穑。 余秋雨说:我常常想,今天东北人的豪爽、 好客、重友情、讲义气,一定与流放者们的精神 遗留有某种关联。流放,创造了一个味道浓厚 的精神世界,使我们得惠至今。 被称为人参水,冰冷清澈、一望透底的海浪 河,至今仍是一条原始的河,源头就藏在太平沟 尽头的巍巍高山中。河里出一种土称“柳根”的 小野鱼,肉质紧而细,长两年不过一拃长。河岸 高坡上的原始密林中,千龄红松树冠,一般也高 不过10米。时间在这里似乎变慢了,一切生物 都小心翼翼缩紧了形骸,了如尘沙。 没有奇峰巧石,少有悬崖陡壁,原始林是独 一无二的境界。敦实厚重如胸膛的漫山坡上, 抬头,望不见天;平视,古木琅林,深幽无尽。平 均树龄400年的一株株老松,掌控着这里的地 老天荒。桠杈散乱的椴树、柳树、楸树、稠李等 阔叶木,趴伏在老松的阴影下,更低的阴密中, 人参、党参、刺五加与蕨类、菌类、稗草杂乱相交,同为芸芸众 生,挤挤丛丛。 “须知傲雪凌霜质,不是繁华队里身。”在一棵千岁老松下 叹服思量,北宋年间一粒种子,今天仍自在云天,这自然的气 质,不以时为迁。百年前,单人可搏虎的披甲人,踏冰封海浪 河而上,在密林中搜寻貂与熊的足印。千年前,鲜卑人、契丹 人、靺鞨人、金人、满人循石岸而下,来到莽苍苍的黑土地,向 温暖迁移,一程程点燃起入主中原的壮志雄心,天地间由此风 云际会。 不想见到了伐木。一棵烂芯的白桦,在嗡嗡机械的青烟 中一秒倒下,尾音长长的一声“顺山倒”,透出护林工人的留恋 与希冀。2014年,黑龙江省率先停止天然林商业性采伐,大 森林从此得以休养生息。从林养人到人养林、人养生态,进而 实现生态养人,中国生态文明建设进入历史新阶段。不仅要 把显性的商业性采伐停下来,也要把隐性的森林资源消耗停 下来。这些靠树生活的人,带着原木堆垛成山的记忆,艰难起 步转型。 一棵红松成材要百年以上,发展非林非木产业、开发生态 旅游,也要有一个过程。林区人当下的生活水平与全国相比, 还有显著差距,即使区域内发展也不平衡。头顶同一片云,天 赐同一盆雪,太平沟与雪乡双峰相距仅40公里,却仍在深闺。 好在她亘古羞涩的盖头已经掀开。雪原、林海,纯净与绿 色,这是生机和希望。 蹲在道边的一位护林工人,吃着妻子送上来的简单午餐, 起身抬手一指:“更高、更深的平顶山、凤凰山公路,明年就要 修好了。” 大山、大水、大印迹,我一定会再来,看宁古塔的塔。 紫云县城 紫云县城 义乌姑姑一家近日来北京办事,尽管行程匆匆,但坐在 一起吃顿饭叙叙乡情还是必须的,正好附近有家北京老字号 “全聚德”烤鸭店,自然它就是我们的不二选择了。 看着端上来的一道道美味,姑姑简直高兴坏了,品了一 个又一个,直咂嘴说:“好吃!都好吃!”“全聚德”最经典的菜 品自然是果木烤鸭了,几年前北京举办了APEC会议后,烤 鸭又升级了一个切盘—盛世牡丹,就是把每一片鸭肉都片 得大小厚薄均匀,有皮有肉,形状相近,在盘子里摆成一朵牡 丹的样子。师傅用娴熟的刀法,很快就片了一盘端上桌,漂亮 的造型引得大家抢着拍照,姑姑目不转睛地盯着盘子里的烤 鸭片说: “这么漂亮,哪里舍得吃掉!” 吃着美味佳肴,我们这些晚辈和姑姑姑父一起感叹: “现 在生活多好啊!想吃啥都能吃到,这要是放在40多年前,想 也不敢想!”正吃得高兴,姑姑突然问我:“翼儿,你记不记得 有年夏天,我把吃完西瓜攒的西瓜子放在门外晾,结果被人 偷走了,我‘哇’地大哭起来!”姑姑说的旧事我一点也没有印 象,但当年,我们嗑的西瓜子、南瓜子,的确都是家里吃完西 瓜和南瓜后,把里面的瓜子积攒后自己晾晒然后炒制的。即 使葵花子,也是自己种的葵花结的子。所以瓜子也是紧俏商 品,还得过年凭户口本配给。我们小时候物资匮乏的程度,现 在的年轻人简直难以想象。 在我童年、少年的印象里,我从来也没有吃过饱饭。饿是 我最深的印象,也是最深的感受。那种胃里没东西光蠕动的 感觉,让人坐立不安。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食品大多都要凭票或凭户口本供 应,比如每个月,每家半斤菜油;大米男人 30 斤,女人 27 斤, 小孩更少;猪肉每家1斤;鸡蛋每家1斤……过年才有芝麻 酱,每家二两;瓜子,每家半斤……那时我因为还小,具体的 数字可能记得不太准确,但应该差不多。 父亲的饭量大,所以尽管四口人中三个是女的,其中两 个还是小学生,但我家的米还是总也不够吃。不得已,父亲隔 段时间就要去近郊的农民那里买一点高价米。好像是10元 30 斤。当年的米价一斤才一毛五、一毛六。那个年代,私下交 易是投机倒把行为,被抓住是要劳改的,所以父亲都是和农 民讲好,晚上到哪个桥下接头,一手交钱一手交米,像搞地下 工作一样。所以我能活到今天、长这么高,真的不容易。 我记忆最深刻的是,春节凭本供应的那二两芝麻酱是散 装零打的,装在一个稍大的玻璃瓶里,薄薄地沉在瓶子底部。 妈妈一直舍不得打开瓶子取出来吃。每天,看着碗柜上一堆 瓶瓶罐罐里那只在我看来是最耀眼的芝麻酱瓶儿,我直咽口 水。直到有一天,看着瓶子里芝麻酱上浮着一层油,我偷偷地 拿了一根筷子戳进去,下面的芝麻酱硬邦邦的,我的心一哆 嗦。晚上妈妈下班一回到家,我就赶紧向妈妈报告我的发现: “妈妈,芝麻酱坏了!”妈妈赶紧打开瓶子,用小汤匙用力挖了 一勺放到碗里,倒了一点凉白开,加了几粒盐,朝一个方向使 劲搅,碗底就有了一坨香喷喷的芝麻酱了!妈妈拿筷子尖沾 上芝麻酱,往我和妹妹的嘴里各放了一点,说:“明天早饭再 给你们吃。”我和妹妹使劲抿着芝麻酱,真香啊! 当妈妈说第二天早饭有芝麻酱吃时,我和妹妹兴奋得恨 不得现在就是第二天早上才好! 有一天,我看到邻居在炒蚕豆,我一直站在边上看着她 把蚕豆炒熟。那种炒货的香诱惑着我根本就不想走开。邻居 爱怜地给了我几粒蚕豆,我还没等豆子完全晾凉,就迫不及 待地吃了起来,那种脆香、甘甜,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炒 蚕豆!然后,我急急忙忙回到家,在装粮食的罐子堆里翻找, 居然找到了生蚕豆!我赶紧打开煤球炉生火,然后放上炒菜 的铁锅,倒入一些蚕豆炒了起来。可能煤炉的火不够大,豆子 炒得很慢。这时,一个小伙伴来到家里,拉我去岳坟(今岳庙) 买东西。我家离岳坟大约一公里,小孩子没概念,想着回来豆 子就熟了,于是就锁上门和小伙伴出门了。 等回来还没到家,远远地就看见那么多邻居都围在我 家厨房窗户前。那是老式木砖结构的两层简易楼房,我家 住一层。我走近窗户一看,锅已经烧得通红、直冒青烟。我 赶紧打开门锁,冲进去,把锅从炉子上端了下来。它是两 只耳朵那种铁锅,我的 10 个手指肚立刻“滋”的一声,通通烫 出了大泡。 在邻居们的议论、关心、担心声中,一个阿姨带我到附近 的医院看烫伤的手。我的10根手指都被涂上了烫伤膏,缠满 了纱布。阿姨问我: “你怎么跟你妈妈说啊?”因为妈妈对我们 两姐妹的严厉,在浙大附中教职工宿舍大院是出了名的。我 说:“妈妈回来我就把纱布都摘了,不让妈妈发现。”阿姨说, “那怎么行啊!要感染的。要不我和你妈妈说,叫她不要再说 你了。” 晚上妈妈下班回来,这位阿姨果然这么做了,妈妈第一 次没有在我做错事后数落我,而是抓起我的小手,仔细看着 上面布满的大水泡,还问我疼不疼。我忍着痛说,不疼。现在 想来,妈妈当时一定也非常心疼。 当年因为食物短缺,每家都会在一楼的空地种一些农作 物,比如南瓜、向日葵、玉米等。我家门前搭了架子,种着丝 瓜,隔壁邻居在门前的空地种了南瓜。南瓜终于结了果实了, 邻居跑到地里仔仔细细地数了个遍,记住结了多少个瓜。收 获的时节马上就要到了。 一天,邻居突然怒气冲冲地和父亲吵架,妈妈下班回家 见状赶紧劝架。但最后不知怎么的,邻居又和妈妈吵了起 来。原来邻居家最大的一个南瓜不见了,他认为是我父亲偷 的,父亲和妈妈力证清白,还拉上我和妹妹,让我俩告诉邻 居,这两天我们家里有没有吃过南瓜。我们不会说谎,没有 自然就是没有。一场风波终于平息下去了,但我们家和邻居 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见面连招呼也不打了。要知道,邻居和 父亲不仅是同乡,还是同一个宗亲,但因为一只南瓜,让他们 恩断义绝了。 我至今也想象不出来,这个南瓜到底是谁偷的。 席间,表弟还讲起吃不饱饭的往事。表弟家在农村,有时 饿得实在不行了,就和几个小伙伴到公社的粮仓去偷米粉 吃。公社的粮仓有围墙,大门有铁锁,大家进不去,但墙下有 一个狗洞。表弟因为年纪小,个子小,就从狗洞里爬了进去, 看到堆在屋里刚做好的米粉,扑上去抓起一块就吃。一块米 粉有一斤的样子,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一下子就把它吃到肚子 里了,还不觉得肚子胀,可见是饿惨了。 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经受过苦难和艰辛,所以我们都 十分懂得珍惜和感恩。是改革开放,让我们摆脱了穷困,让我 们看到了外面的世界,让我们过上了有尊严的生活。 饥饿的往事 饥饿的往事 征文投稿邮箱:[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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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责任编辑:王 昉 电话:(010)65389071 电子信箱:[email protected] 2018年10月17日 星期三新作品

紫云归来常看云紫云归来常看云□□石一宁石一宁

紫云之行,在暮春四月。

从北京乘三个多小时飞机至贵阳,再坐一个

半小时的中巴车,就到了紫云县城。

午后的紫云县城,湿润的空气夹着花草的清

香,阳光明亮得晃眼,天空湛蓝湛蓝,白云如山如

原。从微寒和灰霾围裹的京城中来到这里,呼吸

变得畅快,人也清爽起来。

一行人住的是县城新区,道路宽阔,高楼耸

立。但放眼望去,新区还在大兴土木阶段,楼厦

尚未成规模,但已让人感受到一种蓬勃的朝气和

活力。

紫云县名来自县城西的“紫云洞”,但此行匆

忙,没能去紫云洞探秘览胜一番。从文字介绍得

知,紫云县建制记载有近1400年历史,这里是苗

族和布衣族聚居地,清代在此置归化厅,1913年

改为今名。“归化”而“紫云”,不仅是两字之别,更

折射着时代之变。

然而,时代的步履在紫云的行进是缓慢的,甚

至颇为艰难。紫云,拥有如此诗意的名字的地方,

如此空气清新、鸟语花香之所在,却尚未脱去贫困

的愁容。在县城见到的旺景,还不足以代表当地

全貌。紫云县政府的文宣,不隐“家短”:紫云属特

困地区,是国家新一轮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全省

14个深度贫困县之一。

在紫云行走,走的大都是弯弯绕绕的盘山

路。紫云的山,让我想起故乡,那是广西中南部,

也是喀斯特地貌。与广西喀斯特多一山独秀平地

起的发育类型不同,紫云的山多是连成一片,只是

山顶尖尖,起伏甚为分明。喀斯特地貌与我国许

多地域的山系有明显的区别,与北方一望无际的

平原相较更是独特,很具有观赏性。但喀斯特地

质都是石山石漠,即使得南方雨水丰沛所赐,石山

多有植被,那植被亦仅是薄薄的一层。紫云地处

麻山大石山区腹地,与滇桂黔石漠化地区集中连

片,这地理位置与地质条件,与紫云历史性贫困关

系密切。而贫困又制约着人的文化素质。陪同我

采访的小罗,是从紫云布依族村寨走出的一位

“90后”,先是在安顺市里读书,毕业后回县里工

作。我好奇她的名字里怎么有一“粉”字。她说名

字是父亲起的,“粉”就是饭,父亲希望她长大后有

饭吃。又问她父母的文化程度,她说父亲上过小

学,母亲是汉族,没读过书。她的话说得平平淡

淡,却听得我心惊而沉重。

向土地要饭吃,紫云确实先天不足。但紫云

有的是不认命的人。火花镇关坪村坡汉葡萄基

地,一根根水泥杆撑起的绿色葡萄藤和叶子挤挤

挨挨,连山接岭,甚为壮观。在这里我们见到关坪

村支书韦吉云。韦吉云是布依族,四十出头,个子

不高,但人显得很精干。他向我们介绍了带领村

民建起这个葡萄基地的相关情况后,领我们到了

山下的村子。村子被葡萄园和树林围绕,错落分

布着两三层的小楼,韦吉云指着其中一栋说那是

他家,邀请我们进门做客。

韦吉云家一层的客厅几乎没有装修,四面是

光秃秃的水泥墙。我们边喝茶边聊。从谈话中了

解到关坪村有335户人家,1563人,人均耕地面

积只有0.63亩。韦吉云曾经外出打工多年,回村

后花20多万元买过一台挖掘机,每年能挣不少

钱。但他觉得自己致富不是本事,让乡亲父老也

富起来更有意义。因此入了党,当了村支书。关

坪村山高坡陡,地形复杂,耕地甚少,要想脱贫必

须因地制宜,量体裁衣。韦吉云他们想出的办法

是将地理劣势转为优势,利用本村荒山面积较大

的特点,确定了以紫葡萄种植为主的发展思路。

现在关坪村种植葡萄2000多亩,还种有冰脆李

800多亩,楠竹1500亩。在基础设施建设方面,

基本实现了水、电、路全面覆盖。对低保户、老人、

留守儿童和困难学生等,村里也积极关心救济。

翻看茶桌上放着的韦吉云在一个脱贫攻坚培训班

上的发言稿,其中的几句话甚为铿锵动人,是这样

说的: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怕贫穷;没有条

件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去创造;没有技术并不可

怕,可怕的是不愿学习。

离开关坪村后,一路上我都在回味与韦吉云

的交谈。我想起唐代韩愈《争臣论》一文中所赞

扬的那些不求于闻用,得其道不敢独善其身,而

必以兼济天下的古代圣人贤士。韦吉云固然不

能与那些做出了轰轰烈烈事迹的古代圣贤甚或

某些当代农村能人相比,但在紫云这样条件的喀

斯特山区,恐怕更需要韦吉云这样不求闻达、不

计私利,为父老乡亲过上好日子而孜孜矻矻辛劳

忙碌的带头人。

“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这

是关于贵州的谚语。在白石岩乡的湾坪村,我更

为真切地见证了“地无三尺平”的情形。这是一个

深度贫困村,有限的耕地被嶙峋山石紧紧地包围

着,人们甚至无奈地向石头要地,把玉米等庄稼种

在石缝里。看着石山上石头缝里一株株刚长出一

拃高的玉米苗,看着这些小小庄稼的顽强的生命

力,想着这生命力背后湾坪村人的生存意志,我陡

然产生一种悲壮感。

湾坪村党支部第一书记蒋兴新是从省政府法

制办下派扶贫的干部。面对湾坪村的贫困现状,

蒋兴新没有气馁,而是和其他村干部一起带领村

民拓宽思路,绞尽脑汁想办法,千方百计谋脱贫。

参观村里可集中饲养150头肉牛的养殖场,只见

牛栏里一头头牛膘肥体壮。这些是牛怎样喂养的

呢?蒋兴新告诉我们,村里建了一座2000吨产能

的秸杆综合利用加工厂,村干部号召村民种草种

玉米加工成青贮饲料养牛。我们看到村前山脚下

的地里长着一丛丛绿草,有些奇怪。蒋兴新说,这

些草叫篁竹草,能长到比人高,一年可以割四次,

可用来喂牛,还可加工成饲料对外销售。养殖场

的牛粪可用来培育蚯蚓养鸡和鱼,蚯粪、鸡粪用来

种草和玉米等,这叫循环生态产业链。但养殖场

也好,加工厂也好,都是属于合作社的,贫困户如

何从中获益?答曰,贫困户可通过销售牧草、玉米

秸杆,参加合作社务工,入股分红这三方面获得收

入。因为这三项收入,部分贫困户已年增收上万

元。

更让人惊叹的是,湾坪村还开发了50亩“白

石岩微农场”,利用网络推销土地种植。具体做法

是,从网上可认领“微农场”的土地,每分地800

元,每分地所种的红芯红薯归认领人所有,认领人

通过这种方式帮扶贫困户。红心薯收获后,又在

互联网上发起“购买紫云红芯红薯,帮扶深山人

家”的倡议进行推销。这一扶贫创意产生了惊人

效果,天南地北许多志愿者纷纷认领,为这遥远大

西南山区老百姓的脱贫奉献一份份爱心。红芯红

薯远销京、沪等20个省市,为“舌尖上的中国”带

来了“紫云风味”。

紫云人卖红薯都能卖出如此名堂,在白石岩

乡的紫云文烁植保农民专业合作社,我们更眼见

为实。合作社社长胡光友边指着桌子上成排摆放

的红芯薯,边介绍合作社的社情。从他的介绍中,

我们知道了“紫云红芯红薯”还是国家地理标志产

品,文烁合作社2011年成立,目前有社员45人,

合作社对“紫云红芯红薯”实行标准化种植、储藏

和销售,几十次到北上广深推介产品,大获成功,

销售额达800多万元。“紫云红芯红薯”时下在京

津冀、珠三角和长三角等地市场的风行,我想,固

然因其红皮黄心、味道鲜美、药食兼用等营养学和

药学价值,但应还有另一原因,即紫云人的吃苦耐

劳、质朴良善还有他们的智慧终使精诚所至、金石

为开。

紫云人知道,要实现完全脱贫,需要家家户

户、点点滴滴的努力,也需要一些“大手笔”。在板

当镇,我们见识了紫云人引进贵州百灵企业集团

投资种植的万亩蓝莓园区。这里采取的是“公

司+农户”的运作模式,通过土地流转,把贫困农

户变成园区工人;然后把蓝莓工人变成蓝莓园股

民;最后是把股民变成蓝莓园的主人。

在紫云县城,有一处大门气派、楼群崭新、面

积广阔之地,这就是紫云民族高级中学。紫云人

对教育的看重是有传统的,紫云民高的办校历史,

可追溯至清道光十八年(1838年),前身为归化梅

花书院。2014年,紫云举全县之力筹资4亿元,

征地350亩,建成紫云民高此新校区。2017年,

紫云民高成为省级示范性普通高中。学校各栋楼

或以红字刻写,或以镜框悬挂古今中外格言和警

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

德载物。”“人文底蕴,科学精神;学会学习,健康生

活。”“微笑面对他人,生活充满阳光!”……望着校

内气势不凡的建筑,读着这些充满激情的话语,我

感受到了紫云人对未来的殷殷向往。脱贫,是物

质的改善,也是精神的提升,紫云倾全县之力发展

教育,为告别贫困夯实了基础。

紫云归来,不知不觉一个半月过去。时常仰

望京城的天空,那天上的团团朵朵云,让我想起遥

远的紫云,想起紫云的天蓝云白、山绿水清,想起

那里不低头、不认命,为最终摆脱贫困而拼搏着的

人们。征文投稿邮箱:[email protected]

“宁古塔在辽东极北,去京七八千里。”明末王家

祯说,“其地重冰积雪,非复世界,中国人亦无至其地

者。”清吴振臣在《宁古塔纪略》中写到:“过黄龙府七

百里,乃金阿骨打起兵之处。相传昔有兄弟六个,各

占一方,满洲称六为‘宁古’,个为‘塔’。”

原来宁古塔并没有塔,“宁古塔”是“六个”的意

思。这块昔日满金人的龙兴之地,就在海林市。

夏天到海林看什么?当然是大林海,还得是原

始的、人烟罕至的。人造荒山秃岭的时代并不遥远,

在太平沟里还存在着300公顷的红松原始林,原因

只能有一个——人进不去。6月末,过宁安、东京

城、镜泊湖,沿海浪河南岸蜿蜒溯行。水渐急、坡渐

高、人户渐稀少,车的发动机声音像牛吼,我们扎到

沟口林场已是下午时分。

下车,便感觉湿乎乎的水汽当头低漫下来,没几

分钟就把周身上下滤了个通透。海拔630米,天成

一块小盆地,山脊连带,远低近高。人在山掌心,山

握一团云,雾珠随风荡漾,散射掉了杂色,满目青黛

便有了浓淡虚实的层次。远处,一角如帆孤峰,头顶

万松,黑灰变幻,缥缈隐现似不可及,正是一幅泼墨山水画。

耳畔,松涛低吟似海潮,却不知是“訇”还是“空”。

号称林场最大的酒店,其实不过十几间客房,里面却满是

北京人眼中的“奢侈品”:实木廊柱、满疤瘤木墙围、白茬木条

棂花窗,整树剖的条案坐在比腰还粗的原木墩上,房后小园田

里瓜菜翠绿、葱香盈盈。门前,四根粗壮惊人、好似宫灯一般

的白茬松木柱,突兀在黑土地上,上面斧刨钉锤叮当,横梁、眉

额、戗木已大致有了模样,这是酒店老板华三正搭的挑檐门

楼。很久没闻到不带半点油腻、纯净的松脂香了——清凉、辛

雅,混合着青草的湿甜,凝神深吸,似有似无,可不经意间,却

沁达心脾。

晚上七八点钟,北京正当喧嚣,北国的山沟里却已更深。

万籁俱寂,百米之内没有一个人、一辆车、一幢楼、一盏明灯。

走在石子小路上,两旁低矮的木房子悄然静默着,只偶尔从水

渍斑斑的木板障的缝隙里,透出匀质的、随型的黄晕。似乎从

古至今,每天都是这样沉沉的夜。恐惊天上人,此时说话也禁

不住压低了声。眼睛却似乎亮了,隐约看到半空中山影勾连;

耳道似乎通透了,远远听到河水哗哗击石的回旋。循水声去,

乱石歪斜,越发幽凉刺骨,扒开横生倒插的杂树,海浪河陡然

就在眼前。水波打着褶皱,泛着银光,上面漂着一层铝色的泡

沫。不觉深深打了个寒噤,这真是“烟笼寒水月笼沙”呀。

可这儿不是秦淮河,是宁古塔!在电子地图上拉一根直

线,太平沟与同在海浪河南岸的宁古塔老城间,相距不过百

里。按《大清律例》:“凡盗窃临时拘捕、为首杀人者,照强盗

律,拟斩立决;为从者,应发往吉林、乌喇、白都诺、宁古塔等处

披甲人为奴。”不仅如此,流放宁古塔,也往往是不少震惊全国

政治大案的终点,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所谓皇恩浩荡。

清代近300年,不知有多少当朝大夫、累世

官员、南方士子,他们的楼不知因为哪个人,一

夜间就崩了;他们的天不知因为哪句话,恍惚

间就塌了。满腔惜其不成的屈辱,尚存一丝苟

且,抛却生离死别,披枷戴锁,踏上步步诛心

的远途。

来的路上,我站上一处高岗,久久凝视宁古

塔上空的漫天云:深邃乌青、笼盖四野、沉重而

凝滞,只于极地交天处横现一丝弧光。这是盘

桓至今不肯散去的离人恨、流人泪,也曾是孵化

勇士的元始混沌。

那些真山真水原生的披甲人,出门不带盘

缠,随处吃用,主人也分文不取;城中店铺任由

其赊买绸缎,讲好来年用貂皮偿还,尽管素不相

识,相距百里,从不爽约。对于他们,最可怕的

便是进京做官,几人升迁,数百人聚于郊外送

别,哭声震天,形同流放。他们用与生俱来的质

朴良善,救助了那些从小桥流水而来,万念俱灰

的灵魂。“南蛮”常常是重武尚义长官们的座上

客,逃跑也并不被举报。而流人们,则教会了他

们破木为屋,开荒稼穑。

余秋雨说:我常常想,今天东北人的豪爽、

好客、重友情、讲义气,一定与流放者们的精神

遗留有某种关联。流放,创造了一个味道浓厚

的精神世界,使我们得惠至今。

被称为人参水,冰冷清澈、一望透底的海浪

河,至今仍是一条原始的河,源头就藏在太平沟

尽头的巍巍高山中。河里出一种土称“柳根”的

小野鱼,肉质紧而细,长两年不过一拃长。河岸

高坡上的原始密林中,千龄红松树冠,一般也高

不过10米。时间在这里似乎变慢了,一切生物

都小心翼翼缩紧了形骸,了如尘沙。

没有奇峰巧石,少有悬崖陡壁,原始林是独

一无二的境界。敦实厚重如胸膛的漫山坡上,

抬头,望不见天;平视,古木琅林,深幽无尽。平

均树龄400年的一株株老松,掌控着这里的地

老天荒。桠杈散乱的椴树、柳树、楸树、稠李等

阔叶木,趴伏在老松的阴影下,更低的阴密中,

人参、党参、刺五加与蕨类、菌类、稗草杂乱相交,同为芸芸众

生,挤挤丛丛。

“须知傲雪凌霜质,不是繁华队里身。”在一棵千岁老松下

叹服思量,北宋年间一粒种子,今天仍自在云天,这自然的气

质,不以时为迁。百年前,单人可搏虎的披甲人,踏冰封海浪

河而上,在密林中搜寻貂与熊的足印。千年前,鲜卑人、契丹

人、靺鞨人、金人、满人循石岸而下,来到莽苍苍的黑土地,向

温暖迁移,一程程点燃起入主中原的壮志雄心,天地间由此风

云际会。

不想见到了伐木。一棵烂芯的白桦,在嗡嗡机械的青烟

中一秒倒下,尾音长长的一声“顺山倒”,透出护林工人的留恋

与希冀。2014年,黑龙江省率先停止天然林商业性采伐,大

森林从此得以休养生息。从林养人到人养林、人养生态,进而

实现生态养人,中国生态文明建设进入历史新阶段。不仅要

把显性的商业性采伐停下来,也要把隐性的森林资源消耗停

下来。这些靠树生活的人,带着原木堆垛成山的记忆,艰难起

步转型。

一棵红松成材要百年以上,发展非林非木产业、开发生态

旅游,也要有一个过程。林区人当下的生活水平与全国相比,

还有显著差距,即使区域内发展也不平衡。头顶同一片云,天

赐同一盆雪,太平沟与雪乡双峰相距仅40公里,却仍在深闺。

好在她亘古羞涩的盖头已经掀开。雪原、林海,纯净与绿

色,这是生机和希望。

蹲在道边的一位护林工人,吃着妻子送上来的简单午餐,

起身抬手一指:“更高、更深的平顶山、凤凰山公路,明年就要

修好了。”

大山、大水、大印迹,我一定会再来,看宁古塔的塔。

宁古塔的塔

宁古塔的塔

□方

紫云县城紫云县城

义乌姑姑一家近日来北京办事,尽管行程匆匆,但坐在

一起吃顿饭叙叙乡情还是必须的,正好附近有家北京老字号

“全聚德”烤鸭店,自然它就是我们的不二选择了。

看着端上来的一道道美味,姑姑简直高兴坏了,品了一

个又一个,直咂嘴说:“好吃!都好吃!”“全聚德”最经典的菜

品自然是果木烤鸭了,几年前北京举办了APEC会议后,烤

鸭又升级了一个切盘——盛世牡丹,就是把每一片鸭肉都片

得大小厚薄均匀,有皮有肉,形状相近,在盘子里摆成一朵牡

丹的样子。师傅用娴熟的刀法,很快就片了一盘端上桌,漂亮

的造型引得大家抢着拍照,姑姑目不转睛地盯着盘子里的烤

鸭片说:“这么漂亮,哪里舍得吃掉!”

吃着美味佳肴,我们这些晚辈和姑姑姑父一起感叹:“现

在生活多好啊!想吃啥都能吃到,这要是放在40多年前,想

也不敢想!”正吃得高兴,姑姑突然问我:“翼儿,你记不记得

有年夏天,我把吃完西瓜攒的西瓜子放在门外晾,结果被人

偷走了,我‘哇’地大哭起来!”姑姑说的旧事我一点也没有印

象,但当年,我们嗑的西瓜子、南瓜子,的确都是家里吃完西

瓜和南瓜后,把里面的瓜子积攒后自己晾晒然后炒制的。即

使葵花子,也是自己种的葵花结的子。所以瓜子也是紧俏商

品,还得过年凭户口本配给。我们小时候物资匮乏的程度,现

在的年轻人简直难以想象。

在我童年、少年的印象里,我从来也没有吃过饱饭。饿是

我最深的印象,也是最深的感受。那种胃里没东西光蠕动的

感觉,让人坐立不安。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食品大多都要凭票或凭户口本供

应,比如每个月,每家半斤菜油;大米男人30斤,女人27斤,

小孩更少;猪肉每家1斤;鸡蛋每家1斤……过年才有芝麻

酱,每家二两;瓜子,每家半斤……那时我因为还小,具体的

数字可能记得不太准确,但应该差不多。

父亲的饭量大,所以尽管四口人中三个是女的,其中两

个还是小学生,但我家的米还是总也不够吃。不得已,父亲隔

段时间就要去近郊的农民那里买一点高价米。好像是10元

30斤。当年的米价一斤才一毛五、一毛六。那个年代,私下交

易是投机倒把行为,被抓住是要劳改的,所以父亲都是和农

民讲好,晚上到哪个桥下接头,一手交钱一手交米,像搞地下

工作一样。所以我能活到今天、长这么高,真的不容易。

我记忆最深刻的是,春节凭本供应的那二两芝麻酱是散

装零打的,装在一个稍大的玻璃瓶里,薄薄地沉在瓶子底部。

妈妈一直舍不得打开瓶子取出来吃。每天,看着碗柜上一堆

瓶瓶罐罐里那只在我看来是最耀眼的芝麻酱瓶儿,我直咽口

水。直到有一天,看着瓶子里芝麻酱上浮着一层油,我偷偷地

拿了一根筷子戳进去,下面的芝麻酱硬邦邦的,我的心一哆

嗦。晚上妈妈下班一回到家,我就赶紧向妈妈报告我的发现:

“妈妈,芝麻酱坏了!”妈妈赶紧打开瓶子,用小汤匙用力挖了

一勺放到碗里,倒了一点凉白开,加了几粒盐,朝一个方向使

劲搅,碗底就有了一坨香喷喷的芝麻酱了!妈妈拿筷子尖沾

上芝麻酱,往我和妹妹的嘴里各放了一点,说:“明天早饭再

给你们吃。”我和妹妹使劲抿着芝麻酱,真香啊!

当妈妈说第二天早饭有芝麻酱吃时,我和妹妹兴奋得恨

不得现在就是第二天早上才好!

有一天,我看到邻居在炒蚕豆,我一直站在边上看着她

把蚕豆炒熟。那种炒货的香诱惑着我根本就不想走开。邻居

爱怜地给了我几粒蚕豆,我还没等豆子完全晾凉,就迫不及

待地吃了起来,那种脆香、甘甜,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炒

蚕豆!然后,我急急忙忙回到家,在装粮食的罐子堆里翻找,

居然找到了生蚕豆!我赶紧打开煤球炉生火,然后放上炒菜

的铁锅,倒入一些蚕豆炒了起来。可能煤炉的火不够大,豆子

炒得很慢。这时,一个小伙伴来到家里,拉我去岳坟(今岳庙)

买东西。我家离岳坟大约一公里,小孩子没概念,想着回来豆

子就熟了,于是就锁上门和小伙伴出门了。

等回来还没到家,远远地就看见那么多邻居都围在我

家厨房窗户前。那是老式木砖结构的两层简易楼房,我家

住一层。我走近窗户一看,锅已经烧得通红、直冒青烟。我

赶紧打开门锁,冲进去,把锅从炉子上端了下来。它是两

只耳朵那种铁锅,我的10个手指肚立刻“滋”的一声,通通烫

出了大泡。

在邻居们的议论、关心、担心声中,一个阿姨带我到附近

的医院看烫伤的手。我的10根手指都被涂上了烫伤膏,缠满

了纱布。阿姨问我:“你怎么跟你妈妈说啊?”因为妈妈对我们

两姐妹的严厉,在浙大附中教职工宿舍大院是出了名的。我

说:“妈妈回来我就把纱布都摘了,不让妈妈发现。”阿姨说,

“那怎么行啊!要感染的。要不我和你妈妈说,叫她不要再说

你了。”

晚上妈妈下班回来,这位阿姨果然这么做了,妈妈第一

次没有在我做错事后数落我,而是抓起我的小手,仔细看着

上面布满的大水泡,还问我疼不疼。我忍着痛说,不疼。现在

想来,妈妈当时一定也非常心疼。

当年因为食物短缺,每家都会在一楼的空地种一些农作

物,比如南瓜、向日葵、玉米等。我家门前搭了架子,种着丝

瓜,隔壁邻居在门前的空地种了南瓜。南瓜终于结了果实了,

邻居跑到地里仔仔细细地数了个遍,记住结了多少个瓜。收

获的时节马上就要到了。

一天,邻居突然怒气冲冲地和父亲吵架,妈妈下班回家

见状赶紧劝架。但最后不知怎么的,邻居又和妈妈吵了起

来。原来邻居家最大的一个南瓜不见了,他认为是我父亲偷

的,父亲和妈妈力证清白,还拉上我和妹妹,让我俩告诉邻

居,这两天我们家里有没有吃过南瓜。我们不会说谎,没有

自然就是没有。一场风波终于平息下去了,但我们家和邻居

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见面连招呼也不打了。要知道,邻居和

父亲不仅是同乡,还是同一个宗亲,但因为一只南瓜,让他们

恩断义绝了。

我至今也想象不出来,这个南瓜到底是谁偷的。

席间,表弟还讲起吃不饱饭的往事。表弟家在农村,有时

饿得实在不行了,就和几个小伙伴到公社的粮仓去偷米粉

吃。公社的粮仓有围墙,大门有铁锁,大家进不去,但墙下有

一个狗洞。表弟因为年纪小,个子小,就从狗洞里爬了进去,

看到堆在屋里刚做好的米粉,扑上去抓起一块就吃。一块米

粉有一斤的样子,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一下子就把它吃到肚子

里了,还不觉得肚子胀,可见是饿惨了。

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经受过苦难和艰辛,所以我们都

十分懂得珍惜和感恩。是改革开放,让我们摆脱了穷困,让我

们看到了外面的世界,让我们过上了有尊严的生活。

饥饿的往事饥饿的往事□□徐徐 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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