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岭，富阳中学语文教师。民盟成员。爱好阅读与写作。

绿蜻蜓

种豆得豆乡居笔记

本土推介

FUYANG DAILY

达夫弄·醇文学 112017年9月5日 星期二 责任编辑 | 蒋立波 邮箱地址 | dfl2017@126.com 版式设计 | 施锡梅

我一动不动地蹲在水边的石上，双眼紧盯着石下池塘边的绿蜻蜓。

绿蜻蜓停在水草上，比我更有耐心地一动不动。

四周非常的安静。水从高处的石头间泻下来，一路欢唱着，到了池塘突然歇了歌喉，悄然无声了。一只麻雀“叽喳”了一声，从溪边的树枝上飞到对岸人家的屋顶上去了。往常很热闹的知了这时也停止了鸣叫。

我蹲在石头上，已经很久。多久呢？五分钟？十分钟？或者十五分钟？我想应该是后者。就在刚才，我偷眼向天空张望了一下，发现先前头顶那朵冰激凌一样香甜诱人的云朵，已经变成了一条体形奇特的鲸鱼，游得很远了。空中，居然有半个淡淡的月亮，指甲盖似的，被人丢在天上。

真是奇怪！正午的阳光是一只无与伦比的大鸟，

张开了巨翼，罩在我的头顶。我感到全身发烫，双脚发麻，头脑发昏，而且，有点肚子饿了。可是，我还是不想放弃。

我蹲在这里的目的是想拍一张照片。就在昨天，在这块石头上，我这个山里出生的孩子第一次发觉，绿蜻蜓打开翅膀时的模样非常漂亮，不，简直是惊艳。

栖息在石头和草叶上的绿蜻蜓，翅膀是合拢的，乍看像蝶翼，纤细的身子微微上斜。这个姿态非常的精致优美，让人想到足尖绷紧翩然而立的芭蕾舞女郎。可是，突然间，就仿佛是花朵开放一般，绿蜻蜓的两对翅膀会神奇地张开，正当你为此惊叹时，它又蓦地合上了。简直是昙花一现！整个过程不过一秒钟。

我之所以要强调绿蜻蜓，是因为我多次见过蓝蜻蜓和黄蜻蜓停息时的样子，它们的双翅张开，与飞翔时无异。只有绿蜻蜓，是合翼而栖的。

我想拍下合翼的蜻蜓打开双翅的那一瞬间。

我已经守着这只绿蜻蜓拍了不少照

片了。好几次我捕捉到了这只蜻蜓绽翅的瞬间，可是，每次在我按下按键的刹那，它已经合上翅膀。

每次都只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顺便说一下，我不是专业摄影师，我

用的是手机，苹果的。作为手机，它自然是个大牌；可是作为相机，因年岁已老，它显然很蹩脚了，拍照效果可想而知。不过，对我来说，它和相机比，最大的问题不是拍摄的质量，而是反应太慢太迟钝，无法和我的手指同步。这便是我在这样一个炎炎夏日在一块凹凸不平的大石上与一只绿蜻蜓苦耗的原因。

阳光如洪水般地蔓延过来，淹没了整个小溪，又向竹林涌去。溪水明亮得晃眼。我在日光中打了一个颤栗。

我还是不死心。绿蜻蜓竖在水草上，睡着了似的。难

不成它也要午休？我不想让它午睡，便用

指尖弹了一下它栖息的那茎水草，它倏地飞起来，贴着水面，很优雅地点了点水，平静的水面立即漾起了波纹，一圈又一圈，向四周荡去，如氤氲在空气中的袅袅琴音。水底的屋和树、蓝天和云朵都忽的变了形。

绿蜻蜓停在我右边的一块小石头上，离我不过一米。我看见它又打开了那两对迷人的翅翼：一朵透明的淡绿色的花，在我眼前绽开又迅速合拢。每隔几秒钟一次。后来就静立不动了。

我没有起身，我知道，只要我走近它，它就会飞走；我不动，它最后还是会飞到我身下的那茎水草上。

我已经试过好几次了。它果然又飞了回来，静立在水草上。

双翅闭合如唇，窈窕修长的身子微微上扬，如古装的仕女鬓边斜插的一枚玉簪，好一抹青翠明媚的绿色！

我屏住气，等待它打开翅膀的那一瞬。

它果然又打开了翅膀。我及时按下手机的按钮，本以为这次会成功，可是我在屏幕上看到的仍是它闭翅静立的姿态。它后来又打开了几次，我也一一抓拍了，但终究没有成功。

我想这次拍摄是不行了，不是我没耐心，也不是蜻蜓不配合，是我手中的工具不行，我有些怅然，有些沮丧。

直起身，举目望去，见溪对岸，阳光把竹叶的影子投在石上，风拂叶动，光和影如被施了魔法一般，潋滟如妖，变幻不定，想起昨天，自己也曾试图拍下这些魅惑的光影，结果自然只是徒然。当时也是怅然的，不过这会我忽然释然了：其实，和相机相比，心灵才是最重要的记录和保存者。我的眼睛早已摄下了这无言的美，还有什么比这更可喜和宝贵的呢？

阳光忽然收起了灼人的巨翼，天一下子阴凉下来。溪对岸那丛小花，正迎着风冲我微笑呢！

□葛岭

□陆桂云

我的心里有一种长久的难过，这难过源于十几年前看过的一则新闻，新闻说在某省某市，孩子们长到七八岁，都没有看到过星星。也许，我算是幸运的吧，在我生活的城市，一直能够看到星星，虽然它们越来越稀薄，越来越晦暗。

我有一方高空露台，每天深夜，我都要出来看看天空，天上有什么就看什么，那自然看得最多的是星星。于我而言，看星星是非常困难的，因为我是高度近视，有些别人能看到的东西，我根本就看不到，这个星那个星，我是分不清的，我也说不出它们的名字，星图我也看不懂。但天空中似乎总有种隐秘的呼唤，叫我抬头看星星。我看啊看，看得自己的心都好像飘向了天上的星，那种旷寂，那种宁静，那种与天空仿佛融为一体的感觉真是无与伦比，美得直让人想哭泣，那些实际生活的烦恼和痛苦，在那时简直就算不上事。为了更好地看星星，我买了个望远镜，镜头里星星瞬间就灼亮起来，但星星也被拉长、变形，看得眼睛很不舒服，后来我索性就不用了。天气好的时候，我就躺在露台的木地板上，这时候看星星最舒服，用不着抬头仰头，脖子不酸，可以长久地看。我有次看到颗流星，就那么无声地从天空滑过，一下子就没了影，就像天空的脸颊上落了一滴泪，那时候感觉好苍凉好悲伤。

我在家里看天空总体上是吃力的，因为星星每次的出现似乎都是那么勉强，那么不情愿，而真正的原因，我们都懂的，我们失去了干净的、透明度高的空气。但偶尔我也有幸福的时刻，有一次在大别山区的深山里，我夜宿农家，晚上就将桌子抬出，坐在屋前的场院里吃饭。对面是森林密布的群山，脚下是一条优美的河流，岸边生长着我认为是全世界最好的草地，我还记得那个地方叫袁家渡。那是国庆期间，桂花飘香，天高气爽，我吃着喝着，一抬头，天，我看到群山之上出现的壮观的星光灿烂图，星星是那么的密，那么的亮，一眨一眨是那么明显；又是那么的低，仿佛伸伸手够够脚就能摘下一颗，全宇宙的星星仿佛全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像闪烁的钻石缀满在无垠的钢蓝色的天空上。那时候，我真想变成一只大鸟，在星群中飞翔。那一夜，我感到自己看到了真正的天空，真正意义上的星星。

清风明月星辰，这些大自然的美好是我们芸芸众生最后的荫庇，也是老天最为慷慨恩赐给我们的资源，搞脏了这些，搞得孩子长那么大却没有看见过星星，这真是罪过，这样的人生叫什么人生呢？没有这些，生活的一切奋斗和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需要仰望星空，因为星空能够容纳下我们生命升华的渴望和追求。

住乡村，自然想在土地上种点啥。天热起来，在公公指导下，我在门

前开了一畦地，下了四季豆，每孔5颗淡粉色腰子形的豆子。

4 月 12 日播下，眼看着豆子们从土里钻出来，纤弱的茎，头顶两片抱在一起的白色圆厚奶叶，还有半个粉色的壳都没抖落掉呢。壳儿一抖下，弯弯的脑袋挺起来，两片奶叶中间就长出绿色的真叶。

4月的天气，豆苗长得快，没多久，藤蔓儿长出来，缠缠绕绕想要抓住什么，我家先生去山脚砍来一捆苦竹竿，老公公在门前道地上剁整齐，一根根插到豆苗边，搭起了架子。一次，我离家两天回来，见那藤蔓已从半腰爬到竹竿子顶端，一些嫩头随风轻摇，直指蓝天。

5月下旬，豆架上开出粉紫色的小花，一串串，楚楚可人。小满至芒种这段时间气温高，每晚接起长长的管子给它们浇水，看到一次花朵萎落后结下细小的荚，没想到一天早上，老公公提醒我说，四季豆可以摘来吃了，“到时候要吃来不及呢，一齐都上来”。

啊，有这么快吗？翻开绿叶，豆架上高高低低挂满

了扁扁的豆荚，在清晨的风中像小小的编钟。找个篮子，我挑拣那些成熟点的豆荚喜滋滋摘下。

午饭时剥了几瓣大蒜子，加一撮肉干菜炒了，入口甜软，味道真不赖。

后来几天果然豆荚很快成熟，每天有两三碗可摘，上班时候带出去送人，成了亲友间的抢手环保菜。

还有两次长豇豆的经历，也值得一说。

长豇豆开花前，从绿叶中挑出一根花柄，顶头的花苞开始几乎看不出来，慢慢鼓胀、伸展、打开，是成对的淡紫色花朵，招引得蜂蝶早晚嘤嗡，好不热闹。最多的一种金色胡蜂，褐色翅膀，肚背上的横条深浅不一，它们精干灵敏，专注采蜜，是典型的“劳动者”形象。大胖胡蜂长得不一般，有的全身黑亮像黑熊，有的穿着美丽的虎皮绒衣。胡蜂唱着低沉浑厚的美声来去匆匆，像是昆虫世界的大明星“老帕”，一

阵风似地落花上，花茎不由下沉，哪知这胡蜂花心里一钻便退出，继续哼起歌儿赶往别处，花朵一轻又弹回原处。

这次结下的长豇豆，再不跟我捉迷藏，一把把“长胡须”挂在豆架两边，摘上一小把就是一大盘。

8月初，连续几场大雨，眼看气数将近的豇豆忽逢甘霖，叶子重新变得亮绿，接着又迎来一场花的盛宴，结下更多的豆荚，邻居们也吃到了我们种的长豇豆。

一天，公公把已经颓败的第一棚四季豆架子拆了，一畦好好的土地空出来，我们又种上了另一种晚点的豇豆。

7月20日，大暑前两天，热浪滚滚的日子。清晨，公公将刚拔掉的四季豆藤蔓，盖在种子上面，再在藤蔓上覆盖黑色薄膜；太阳落山后取下薄膜，喷洒清水降温滋润，两三天一过，青青豆苗长成了。

可这苗没见过阳光，长得细长纤弱，再盖薄膜就变豆芽菜了，咋办？

办法总比困难多。最后取来去年堆积在山脚的一堆杂草，分散开来覆在豆苗根部，一来遮挡太阳，二来增强肥力。

豆苗果然一改“林黛玉”模样，变得粗粗壮壮，再加上8月初头迎来几场及时雨，半月左右，就要插竹竿起架了。

8 月 23 日，处暑，暑气止的日子，豆棚上开出紫气洋洋的花朵，翻看我的时令日记，第一次四季豆，从4月12日下种到5月25日开花，需时43天；第二次长豇豆，6月1日下种到7月13日开花，需时42天。这次呢？只需时33天，提前整整10天。

结论是：高温天气更适合豆类生长，不知道算不算是个农业生产知识点。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当汗水滴入泥土的那一刻，感觉自己与五千多年的农耕文明相联、与三十多年前的农民身份相认，与少年跟妈妈共抬一只肥桶侍弄庄稼的美好时光重逢。

一颗豆子，在泥土里安身立命。

当时是雨天。我们坐在阳台的顶棚下，看红色砖块上飞溅的暴雨打在小腿上，雨声越来越大，像念咒施法，令人在困倦中感到紧张，感到有必要去找一个教主或者之类的东西。我转过头，看见你裙子下小腿闪亮，沾有细小的黑色沙粒。这就是对于一个下午的主要印象，关于夏天没有来临前的广州。

而关于夏天的部分印象则是菠菜面。在一家西安菜馆，我们点了两个馕（不要肥肉），和一份炸酱面。服务员打小票时含混地嘟囔了一句，菠菜面。而我并没有注意，直到炸酱面上桌，才发现碗里都是绿色的面条。绿色的面条，看起来不像食物，像一种塑料质感的玩具。你说味道奇怪。我试了一下，真的很奇怪，无所谓好吃或难吃，仅仅是奇怪。菠菜面的味道和它的外表一致，像一种塑料质感的玩具。后来我一直记得那种新鲜明亮的绿色，像是一个关于湿热天气的隐喻，和我们身上的多种病痛暗中应和。是真的，广州的水土容易令外来者得病，湖南人也从此不再吃辣。

然后是漫无边际的谈话，和夜色本身

一样漫无边际。我们听送别，长亭外古道边，你说怎么能写得这么好，又说有一种说法是山多的地方和尚多，而佛教兴盛的上海并没有山。和尚，山，令人想起《西厢记》里张生的念白，世上好事佛说尽，天下名山僧占多。和尚法聪是个插科打诨式的角色，小花脸，在鼻梁中间抹白色的粉块。法聪的念白都是调笑式的，说夫子之盗钟，死矣，是对“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的戏仿。昆曲《占花魁》里的湖楼一折也是出类似的戏，主角卖油郎向酒保打听花魁娘子的事情，两人之间也有一段插科打诨。传统戏曲常有这类细微处的情趣。岳美缇在自传中写自己扮演卖油郎前的复杂情绪，她困惑于一个卖油的花了一年攒积的钱去与妓女混一夜，这里面有多少爱情，而又如何令人觉得可爱。她说她最终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白痴》里找到了一切的根据。她在梅什金的眼睛里开始了关于卖油郎的想像。而那个居于核心的秘密是美。美和智慧一样，只喜爱孤独的崇拜者。一个猜想，是否有人在岳美缇的卖油郎里读到了俄国小说，热病和谋杀中的天真。

以前你说看了一个折子，是讲一个少女深夜读《牡丹亭》心碎死去。你说我是冯小青。而伤心并未令我们死去，是答儿闲寻遍也不能，最终哪一处也没有找到。最近的新闻，黄花菜治抑郁，听起来很科学，萱草忘忧，古典爱好者的趣味，希望冯小青也多吃点黄花菜。

对自己的生活常态，我们绝口不提，我只知道你仍在胃炎和鼻窦炎中加班，以便继续看病。像喝水一样喝茶，你说到你的普洱已经喝完了，又说江浙的黄酒有后劲，还是更爱喝石库门。有一年在上海我也在大学食堂里喝了石库门，然后晃晃悠悠走在大路上，想起你在这个城市做过一份往墙上贴小广告的工作，就像《偷自行车的人》里在街头张贴电影海报的主人公，只是你并不用为自行车过度担忧。你担心的是自己的病，父母身上将来可能发生的病，为此你还要继续在凌晨一点的广州独自回家，为此要运动、早睡，让一个无用的身体在世时不拖累任何人。慈悲在此处显得有点冷清，像收摊前最后一点热粥的水汽。

白云山见闻凡人茶馆

□ 蒋静米

南门闲话

看星星 □ 余毛毛

清晨，阳光

照在富春江上

波光闪闪

像许多鱼鳞在翻动

我问妈妈

富春江

是不是一条

很大很大的

鱼

杨富明/摄 蒋天米/文